茹志鹃百合花原文节选(百合花小说茹志鹃赏析)
李彦男网友提问:
茹志鹃百合花原文节选
优质答案:
一、一九四六年的中秋。
二、这天打海岸的部队决定晚上总攻。我们文工团创作室的几个同道,就由主攻团的团长分派到各个战斗连往帮助工作。
三、大概由于我是个女同道吧!团长对我抓了半天后脑勺,最后才叫一个通讯员送我到前沿包扎所往。
四、包扎所就包扎所吧!反正不叫我进保险箱就行。我背上背包,跟通讯员走了。
五、早上下过一阵小雨,现在虽放了晴,路上还是滑得很,两边地里的秋庄稼,却给雨水冲洗得青翠水绿,珠烁晶莹。空气里也带有一股清鲜湿润的香味。要不是敌人的冷炮,在间歇地盲目地轰响着,我真以为我们是往赶集的呢!
六、通讯员撒开大步,一直走在我前面。一开始他就把我撩下几丈远。我的脚烂了,路又滑,怎么努力也赶不上他。我想喊他等等我,却又怕他笑我胆小害怕;不叫他,我又真怕一个人摸不到那个包扎所。我开始对这个通讯员生起气来。
七、嗳!说也怪,他背后似乎长了眼睛似的,倒自动在路边站下了。但脸还是朝着前面。没看我一眼。等我紧走慢赶地快要走近他时,他又蹬蹬蹬地自个向前走了,一下又把我摔下几丈远。我实在没力气赶了,索性一个人在后面慢慢晃。不过这一次还好,他没让我撩得太远,但也不让我走近,总和我保持着丈把远的间隔。我走快,他在前面大踏步向前;我走慢,他在前面就摇摇摆摆。希奇的是,我从没见他回头看我一次,我不禁对这通讯员发生了爱好。
8、刚才在团部我没留意看他,现在从背后看往,只看到他是高挑挑的个子,块头不大,但从他那副厚实实的肩膀看来,是个挺棒的小伙,他穿了一身洗淡了的黄军装,绑腿直打到膝盖上。肩上的步枪筒里,稀疏地插了几根树枝,这要说是伪装,倒不如算作装饰点缀。
9、没有遇上他,但双脚胀痛得像火烧似的。我向他提出了休息一会后,自己便在做田界的石头上坐了下来。他也在远远的一块石头上坐下,把枪横搁在腿上,背向着我,似乎没我这个人似的。凭经验,我晓得这一定又由于我是个女同道的缘故。女同道下连队,就有这些困难。我着恼的带着一种反抗情绪走过往,面对着他坐下来。这时,我看见他那张十分年轻稚气的圆脸,顶多有十八岁。他见我挨他坐下,立即张惶起来,似乎他身边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,局促不安,掉过脸往不好,不掉过往又不行,想站起来又不好意思。我拚命忍住笑,随便地问他是哪里人。他没回答,脸涨得像个关公,讷讷半晌,才说清自己是天目隐士。原来他还是我的同乡呢!
10、“在家时你干什么?”
1一、“帮人拖毛竹。”
1二、我朝他宽宽的两肩看了一下,立即在我眼前出现了一片绿雾似的竹海中间,一条窄窄的石级山道,盘旋而上。一个肩膀宽宽的小伙,肩上垫了一块老蓝布,扛了几枝青竹,竹梢长长的拖在他后面,刮打得石级哗哗作响。……这是我多么熟悉的故乡生活啊!我立即对这位同乡,越加亲热起来。
1三、我又问:“你多大了?”
1四、“十九。”
1五、“参加革命几年了?”
1六、“一年。”
1七、“你怎么参加革命的?”我问到这里自己觉得这不像是谈话,倒有些像审判。不过我还是禁不住地要问。
18、“雄师北撤时我自己跟来的。”
19、“家里还有什么人呢?”
20、“娘,爹,弟弟妹妹,还有一个姑姑也住在我家里。”
2一、“你还没娶媳妇吧?”
2二、“……”他飞红了脸,更加忸怩起来,两只手不停地数摸着腰皮带上的扣眼。半晌他才低下了头,憨憨地笑了一下,摇了摇头。我还想问他有没有对象,但看到他这样子,只得把嘴里的话,又咽了下往。
2三、两人闷坐了一会,他开始抬头看看天,又掉过来扫了我一眼,意思是在催我动身。
2四、当我站起来要走的时候,我看见他摘了帽子,偷偷地在用毛巾拭汗。这是我的不是,人家走路都没出一滴汗,为了我跟他说话,却害他出了这一头大汗,这都怪我了。
2五、我们到包扎所,已是下午两点钟了。这里离前沿有三里路,包扎所设在一个小学里,大小六个屋子组成品字形,中间一块空地长了很多野草,显然,小学已有多时不开课了。我们到时屋里已有几个卫生员在弄着纱布棉花,满地上都是用砖头垫起来的门板,算作病床。
2六、我们刚到不久,来了一个乡干部,他眼睛熬得通红,用一片硬拍纸插在额前的破毡帽下,低低地遮在眼睛前面挡光。
2七、他一肩背枪,一肩挂了一杆秤;左手挎了一篮鸡蛋,右手提了一口大锅,呼哧呼哧的走来。他一边放东西,一边对我们又抱歉又抱怨,一边还喘息地喝着水,同时还从怀里取出一包饭团来嚼着。我只见他迅速地做着这一切。他说的什么我就没大听清。似乎是说什么被子的事,要我们自己往借。我问清了卫生员,原来由于部队上的被子还没发下来,但伤员流了血,非常怕冷,所以就得向老百姓往借。哪怕有一二十条棉絮也好。我这时正愁工作插不上手,便自告奋勇讨了这件差事,怕来不及就顺便也请了我那位同乡,请他帮我动员几家再走。他踌躇了一下,便和我一起往了。
28、我们先到四周一个村子,进村后他向东,我往西,分头往动员。不一会,我已写了三张借条出往,借到两条棉絮,一条被子,手里抱得满满的,心里十分兴奋,正预备送回往再来借时,看见通讯员从对面走来,两手还是空空的。
29、“怎么,没借到?”我觉得这里老百姓觉悟高,又很开通,怎么会没有借到呢?我有点惊奇地问。
30、“女同道,你往借吧!……老百姓死封建。……”
3一、“哪一家?你带我往。”我估计一定是他说话不对,说崩了。借不到被子事小,得罪了老百姓影响可不好。我叫他带我往看看。但他执拗地低着头,像钉在地上似的,不肯挪步,我走近他,低声地把群众影响的话对他说了。他听了,果然就松松爽爽地带我走了。
3二、我们走进老乡的院子里,只见堂屋里静静的,里面一间房门上,垂着一块蓝布红额的门帘,门框两边还贴着鲜红的对联。我们只得站在外面向里“大姐、大嫂”的喊,喊了几声,不见有人应,但响动是有了。一会,门帘一挑,露出一个年轻媳妇来。这媳妇长得很好看,高高的鼻梁,弯弯的眉,额前一溜蓬松松的留海。穿的虽是粗布,倒都是新的。我看她头上已硬挠挠的挽了髻,便大嫂长大嫂短的向她道歉,说刚才这个同道来,说话不好别见怪等等。她听着,脸扭向里面,尽咬着嘴唇笑。我说完了,她也不作声,还是低头咬着嘴唇,似乎忍了一肚子的笑料没笑完。这一来,我倒有些尴尬了,下面的话怎么说呢!我看通讯员站在一边,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我,似乎在看连长做示范动作似的。我只好硬了头皮,讪讪的向她开口借被子了,接着还对她说了一遍党的部队,打仗是为了老百姓的道理。这一次,她不笑了,一边听着,一边不断向房里看着。我说完了,她看看我,看看通讯员,似乎在掂量我刚才那些话的斤两。半晌,她转身进往抱被子了。
3三、通讯员乘这机会,颇不服气地对我说道:“我刚才也是说的这几句话,她就是不借,你看怪吧!……”
3四、我赶忙白了他一眼,不叫他再说。可是来不及了,那个媳妇抱了被子,已经在房门口了。被子一拿出来,我方才明白她刚才为什么不肯借的道理了。这原来是一条里外全新的新花被子,被面是假洋缎的,枣红底,上面撒满白色百合花。
3五、她似乎是在故意气通讯员,把被子朝我眼前一送,说:“抱往吧。”
3六、我手里已捧满了被子,就一努嘴,叫通讯员来拿。没想到他竟扬起脸,装作没看见。我只好开口叫他,他这才绷了脸,垂着眼皮,上往接过被子,慌慌张张地转身就走。不想他一步还没有走出往,就闻声“嘶”的一声,衣服挂住了门钩,在肩膀处,挂下一片布来,口子撕得不小。那媳妇一面笑着,一面赶忙找针拿线,要给他缝上。通讯员却高低不肯,挟了被子就走。
3七、刚走出门不远,就有人告诉我们,刚才那位年轻媳妇,是刚过门三天的新娘子,这条被子就是她唯一的嫁妆。我听了,心里便有些过意不往,通讯员也皱起了眉,默默地看着手里的被子。我想他听了这样的话一定会有同感吧!果然,他一边走,一边跟我嘟哝起来了。
38、“我们不了解情况,把人家结婚被子也借来了,多分歧适呀!……”我忍不住想给他开个玩笑,便故作严厉地说:“是呀!也许她为了这条被子,在做姑娘时,不知起早熬夜,多干了多少零活,才积起了做被子的钱,或许她曾为了这条花被,睡不着觉呢。可是还有人骂她死封建。……”
39、他听到这里,忽然站住脚,呆了一会,说:“那!……那我们送回往吧!”
40、“已经借来了,再送回往,倒叫她多心。”我看他那副认真、为难的样子,又可笑,又觉得可爱。不知怎么的,我已从心底爱上了这个傻呼呼的小同乡。
4一、他听我这么说,也似乎有理,考虑了一下,便下了决心似的说:“好,算了。用了给她好好洗洗。”他决定以后,就把我抱着的被子,统统抓过往,左一条、右一条的披挂在自己肩上,大踏步地走了。
4二、回到包扎所以后,我就让他回团部往。他精神顿时活泼起来了,向我敬了礼就跑了。走不几步,他又想起了什么,在自己挂包里掏了一阵,摸出两个馒头,朝我扬了扬,顺手放在路边石头上,说:“给你开饭啦!”说完就脚不点地的走了。我走过往拿起那两个干硬的馒头,看见他背的枪筒里不知在什么时候又多了一枝野菊花,跟那些树枝一起,在他耳边抖抖地颤抖着。
4三、他已走远了,但还见他肩上撕挂下来的布片,在风里一飘一飘。我真后悔没给他缝上再走。现在,至少他要裸露一晚上的肩膀了。
4四、包扎所的工作职员很少。乡干部动员了几个妇女,帮我们打水,烧锅,作些零碎活。那位新媳妇也来了,她还是那样,笑眯眯的抿着嘴,偶然从眼角上看我一眼,但她时不时的东张西看,似乎在找什么。后来她到底问我说:“那位同道弟到哪里往了?”我告诉她同道弟不是这里的,他现在到前沿往了。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:“刚才借被子,他可受我的气了!”说完又抿了嘴笑着,动手把借来的几十条被子、棉絮,整整洁齐的分展在门板上、桌子上(两张课桌拼起来,就是一张床)。我看见她把自己那条白百合花的新被,展在外面屋檐下的一块门板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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